放學的鐘聲剛響完,結衣背著那個被劃得坑坑疤疤的舊書包走出校門。
今天包包上新添了幾道美工刀的劃痕,粗糙的線條拼成一隻醜陋的豬,像在嘲笑她的無力反抗;小腿上也多了幾道紅痕,隱隱作痛。她緊握著包包肩帶,不想去回憶這些痕跡如何形成。
她沒有時間垂頭喪氣,因為今天是她打工餐廳發薪水的日子!
雖然不多,但至少能讓弟弟多吃幾口菜。
一推開餐廳的玻璃門,熱騰騰的油香和湯汁味撲面而來。
「歡迎光臨——啊!是宮藤啊!快點快點,我要下班了,快來接班!」
櫃台後的年輕女同事原本大喊著,卻看見是要跟她接班的宮藤,她一邊解開工作圍裙一邊催促著。她對結衣沒有特別的情緒,反正中班跟晚班很少碰面。
但晚班的其他人就不一樣了。
晚餐時間是這家中華餐館的尖峰時段,大家就沒一刻停下來的忙碌,小小餐館裡時不時傳出油鍋聲、瓷碗碰撞聲,還有幾道富有怒意的叫喊聲:
「喂喂!宮藤,一號桌收了沒啊?客人沒位子坐啊!」
站在門口的年輕男同事皺著眉,手指噠噠的敲擊著木製櫃台,大聲喊得全場都聽見,身旁的客人臉色不耐,抱著手站了好一會兒。
「欸,宮藤!快點上菜了!這湯放在這裡多久了?!」
廚房的大叔用手拍了拍出餐口的鈴鐺,碗裡的湯早就涼了。他不耐煩地瞪著結衣,嘴裡啐了一口。
「不是我說……妳能不能噴點止汗劑?那味道太重了,我都快吃不下飯!」
送餐時,她剛將香噴噴的烏龍炒麵放到桌上時,身旁西裝革履的客人卻厭煩地捂著鼻子,斜眼看她,彷彿看見一大袋垃圾般。
結衣趕緊連聲道歉,趁空檔時她退到角落,偷偷拉起衣角聞了聞——一股酸臭襲鼻而來,好像垃圾場內的廚餘腐敗與十年汗臭混合一般,無論是誰聞到都會作噁。
她皺眉,明明上工前才噴過芳香止汗劑,為什麼總是蓋不住?
下班前,老闆把大家叫去領薪水。
大家拿到之後會稍微探一下袋口,檢查是否正確:負責接待的年輕男店員檢查後,便歡快地離去,想必是要拿著薪水吃喝一番;有人安靜地收下,也有人感激的說謝謝。
而輪到結衣時,她剛接過薪水袋,握在手裡就感覺到重量少了些,她小心翼翼地拆開袋口探了探,好像真的少了?
「上野先生……這——」
她抬起頭想問,卻被對方搶先打斷。
「少了三千,妳這個月打破兩個碗盤,被客人投訴三次。面試時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?」
老闆手裡還按著計算機,語氣不重不輕,卻像是在念早就決定好的判詞。
結衣心頭一緊,低下頭看著那少了三千的薪水袋,心中酸楚緩緩湧現……三千對其他人來說可能沒什麼,吃一頓燒烤就沒了,也不會心疼,但對於現在的她來說,真的很重要——
「還有,同事都說妳味道很重。買點香水吧……我不想開除妳,妳很可憐,但我也得顧及其他人的感受。」
結衣還沒結束那悲觀念頭,老闆又補了一句,只見他搖搖頭,眼神裡淨是無奈。
「……好的,謝謝你上野先生。」
她瞧見那目光,知道多說無用,只得壓抑地收起薪水袋,退出辦公室。
離開餐廳時,天色早已全黑,現在是晚上10點。
她一路走到超商,買了幾個即期便當。從下課4點半到上工5點半,這中間她完全沒有進食,肚子早已空得發疼,她蹲在店門口,迫不及待地大口扒飯。
「幾年沒吃飯了啊?吃得跟豬一樣哈哈哈~」
路過的情侶甜膩的纏著彼此,笑著說。
聽聞那過分的嘲笑,結衣手中的筷子頓了頓,動作慢了下來。
腦中浮現今天在學校:那一個一個刺眼的紅字、同學們的見死不救、五島紅艷的咧嘴一笑……霎那間,她感到全身無力,突然想問問自己、問問上天——
『這種日子,要過到什麼時候呢?』
就算她再怎麼努力,好像還是沒辦法穩妥地過完這日子,還是會很輕易的被奪走一切。
在極度黑暗的思緒中,她忽然捕捉到那個朝思暮想的瘦小身影——仿佛在一片無光的深淵裡,他成了唯一的亮點,也是她撐下去的唯一理由。
『…他們懂什麼……』
她低下頭,繼續動著筷子,三兩口將飯扒完,把餐盒「啪」地丟進垃圾桶。她得回家,因為只有回去,才能見到他。
踏上回家的路途,周遭景色從燈火通明的商店街,過渡到寂靜的住宅區。樓層越來越低,街燈也越來越暗,直到她停在一棟門口堆著垃圾袋的破房前。
這是她用打工薪水和政府補助租下來的地方。能住,但也僅此而已。
看見垃圾袋上紛飛的蒼蠅……她輕嘆一聲,那醉鬼老爸依舊懶得倒垃圾,明明整天待在家。
轉動老舊鬆弛的門鎖後,結衣聽見一聲微弱呼喊,
「姐姐,你回來了……」
在客廳的沙發上,瘦弱的小男孩半睜著眼睛看她,睡眼惺忪,似乎剛被門把轉動聲驚擾到。
「絃,你怎麼睡在沙發?快進房間去。」
結衣還沒放下肩上的包包,她快步上前,牽起弟弟的手。那手瘦得幾乎只剩骨頭,像一根脆弱的枯枝,看的讓人心疼。
「我等你回來啊……」
絃揉著眼睛,頭髮亂糟糟的,他緩緩坐了起來,看著姊姊的眼神裡只有依戀。
聽聞,感覺這世界上只剩下這個十歲的弟弟,依舊願意陪在她身邊…結衣心頭一暖,即使忙了一天嘴角已經僵硬,還是擠出笑容。
「我早上就說過今天要打工。你還在長身體,不早點睡怎麼行?」
她像媽媽一樣嘮叨,一邊說著一邊將弟弟推進房間,看著那小小的背影在黑暗中摸索著上床、蓋上棉被,她才放心地將門輕輕帶上,不想打擾到任何人。
而房門關後,客廳只剩她一人,空蕩灰暗,靜得像是能聽見自己的心跳。
她緊繃的肩膀緩緩鬆開,才想到要把背包放下,當她看見那個豬頭時,不堪的回憶又刺入腦中。
『別想了…不要想了…』
她還看見泛黃斑駁的牆壁、桌上不只一張的欠費帳單,還有深處那緊閉的房門,那是老爸的房間。
——為什麼,會變成這樣?
(未完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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