結衣揉著還帶著睡意的眼睛,一如往常走到弟弟的房門前,敲了敲門:「絃,起床了。」
這是她的日常:她得提早許多強迫自己醒來,她得叫容易賴床的弟弟起床,她得準備一家人的餐點,跟媽媽一樣。
今天的早餐很簡單:特價的培根肉、即期的吐司、再加一顆雞蛋。油鍋中培根滋滋作響,香氣在廚房裡氤氳開來,但她心裡很清楚,這是能省則省的日子。
培根雞蛋吐司,是自己和絃的早餐,也是他們兩人的午餐便當。而桌上還放著一份一模一樣的餐點……
在她拿起防蚊罩要蓋上去時,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落在走廊盡頭,那扇緊閉的房門。
門縫像一條死線般,冷冷地封住了裡面的世界。
她很清楚,父親除了餓得發慌,幾乎不會踏出那道門檻。
他會一直坐在陰暗的房間裡,反覆想著、念著,關於那個早已離世的女人——結衣的母親。
自那場奪走母親的嚴重車禍後,父親失魂落魄,公司倒閉,整個人像鬼魂一樣活著。這些年,結衣一直代替姊代母職,照顧家裡,做飯、洗衣、打理一切。
而她的童年,也一併被埋葬。
隨著防蚊罩的落下,一口氣自她口中長長舒出,心裡有塊沉甸甸的石頭放不下:
她不知道甚麼時候,父親才會走出房間,和他們一同享用餐點。
——才能接受母親已經離世的現實。
「姐姐,我出門囉!」
吃完早點的絃穿得整整齊齊,昨日亂糟糟的頭髮也梳理乾淨,這樣看來絃除了四肢偏瘦之外,外表其實清秀端正,像個朝氣十足的少年。
和自己滿臉痘疤、眼神黯淡、鼻樑又顯得笨拙的大鼻頭相比,誰都不會把他們看作是一對親生姐弟。
可結衣依然愛著弟弟。因為她記得——在自己六歲的那一年,母親懷胎十月、痛苦卻又幸福地生下了這個孩子。那一刻,她親眼見證了這個家最真實的喜悅。
那時候……父親還意氣風發,家裡也還沒有崩塌吧?
思緒一閃而過,她猛地搖了搖頭,深深吸了口氣。
然後,踏向那個她最不願意去的地方——學校。
如同預料中的,一進教室,就是熟悉的場景。
今天的「花樣」是:她放在桌上的作業簿,被撕成碎片——兩半、四半、最後變成一團紙屑。
而這一切,就在她面前發生,她無力反抗。
早自習時間,班上人還沒到齊,五島便已經開始「玩樂」。
「宮藤同學~你來啦?這作業簿是誰的啊?我還以為是拿來燒火取暖的呢!天氣這麼冷~」
五島看見結衣進門,將紙屑灑滿她的座位,彷彿在周圍設下結界。周遭的小弟們放聲大笑,挑釁意味濃厚。
結衣呆站著,看著那些紙屑,手指蜷緊,指甲陷入掌心。
那是她前天在放學與打工間的空檔,好不容易完成的作業。每天忙到幾乎沒時間的她,好不容易寫完一次作業,卻被當成玩笑撕掉。
她的腦子一片空白,心口卻燙得像被火燒,燒掉的不是紙,而是她這幾天僅有的一點自尊。
她想怒罵,她想反抗、想憤怒的甩眼前這少女一巴掌,但她不能、也不敢。
五島抹了紅的唇微微勾起,如貓般抬起腳來輕盈走近,湊到她耳邊,吐息帶著口香糖的甜味,聲音卻像刀子一樣劃過耳骨:
「我有個好建議~你就跟老師說,你的作業簿被狗吃了,好不好?」
每一個字都像惡魔低語,故意說得很慢,讓旁邊的人都能聽清。
這時,一道聲音打斷了氣氛——
「你們在幹嘛?」
所有人轉頭,看向門口。是被一群女同學簇擁的內原梧矢。笑聲戛然而止,眾人立刻散開,就連五島也後退一步。
「啊!是內原同學啊,早安~」五島淡淡瞪了結衣一眼,意思再明顯不過:「別亂來。」
說完便露出甜美的微笑離開了,留下結衣一人在原地。
結衣看那「祖宗」離開,才微微鬆了口氣。話說如此,滿地垃圾依舊靜靜躺著,沒人理會:
同學們該看書的看書,該聊天的聊天,彷彿她的位置是被隔絕的另一個空間。
少年先對外面的女同學們微笑,接著果決關上教室門,把她們隔絕在外。
幾秒後,內原回頭,對著教室裡狼藉場景皺眉問道。
「為什麼……地上這麼亂?」
地上是一片凌亂,而中間站著的,正是他總會不自覺看向的那個人——宮藤結衣。
「宮藤同學?」
他巧妙略過上前打招呼的五島,徑直走到結衣面前,這舉動讓五島的笑容瞬間僵住,臉色微不可察地沉了下去。
他看著地上的碎屑,似乎是今天要交的作業簿,俊美的眉頭緊蹙。
「怎麼會這樣?是有人把你的作業撕了嗎?」
話語未落,內原蹲下開始撿拾紙片,他試著拼回去,但眼前碎成屑屑的作業簿已經表明了跡象:沒辦法恢復了。
「被……被狗吃了。」
結衣的聲音輕得幾乎要被吞掉,內原聽得一愣,手也停住。
他無數次想過宮藤同學會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,卻沒想到會是這種話。
結衣說完,眼神緩緩移向五島。那艷麗的少女勾起嘴角,露出得逞的笑。
「對啊!剛剛跑進來一隻大黑狗,是五島同學幫忙趕走的!」五島身旁的池谷同學滿臉真誠,嘴中卻講著無論誰都不會相信的胡話。
但此話一出,教室又響起其他人的聲音,此起彼落但卻在重複同件事。
「真的啦!內原同學,我剛剛也看到了!」
「我們怎麼會欺負同學呢?你說對吧?」
「對……是被狗吃了。我自己撿就好,謝謝你。」
面對愣住的內原同學,結衣只得撇開他充滿疑惑的眼神,蹲下身來整理著。
內原回過神,仍舊彎腰繼續動作。以他的聰明才智,不難察覺這班級在集體排擠她,只是他還需要更多觀察。
他想起前幾天,和同學閒聊時,原本還在分享京都那邊有哪裡好玩的?哪裡有好吃的?
卻時不時會穿插幾句「關心」?
「內原同學,你…不要靠近宮藤同學喔?」 「我是為了你好喔?」
雖然還沒想清楚細節,但他很確定——自己不想變成那種人,他想幫助她。
五島跟班邊嘻笑邊塞給結衣掃帚,嘴中還不斷吹噓著五島有多厲害、是如何趕走那隻大黑狗的。
但兩人沒有再多說一句話,哪有甚麼大黑狗,這些人只是裝模作樣。
不一會兒,教室恢復整潔,背對其他還在教室玩鬧的人群,結衣獨自緩步走向導師辦公室。
在眾人看不見的走廊上,她咬牙、她不甘,緊握的拳頭扎得掌心陣陣刺痛。即便如此,她卻只能照舊將委屈吞進肚子裡。
被狗吃了?她明知道那是謊言,卻還是只能低頭照做。
在辦公桌前,她低著頭,聲音輕得像被鎖在喉嚨裡,同時遞出「佐證」:一小塊碎紙片。
「老師……我的作業,今天上學時被路邊的野狗吃掉了。」
井川老師正拿著紅筆批改作業,聽見這話,提著眼鏡的手頓了兩秒,視線從紙上抬起來,凝在結衣身上。
在結衣那雙怯怯的眼睛裡,他看到了一種不會裝出來的真誠與無助。
他知道這孩子的家庭狀況並不好,社工以前來過幾次,談及過她的父親與家境。雖然平時嘴巴挺毒,但井川老師對於這種處境……他能幫就幫,也有幫她申請過補助;對於她落後的成績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能拉就不當掉,到目前為止還沒真正掛她科。
井川老師沉默了一瞬,長長地嘆了口氣。
或許……姑且相信她的作業真的被狗吃了吧。
下秒,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冊新的作業簿遞給結衣,語氣平和卻帶著一點無奈:「再把作業補上,這週五交給我,好嗎?」
結衣接過本子,小聲應了句「好」,轉身離開。
回到教室時,空氣中立刻響起壓抑的笑聲。
五島正和幾個小弟聚在一起,低聲竊笑,時不時有人用眼角餘光掃向結衣的位置。那種帶著惡意的「關注」,讓她的脊背像貼著一層冰。
她不敢與任何人對視,只能佯裝什麼都沒聽到,忍氣吞聲地走回座位。她默默拉開椅子,椅腳與地板摩擦的聲音淹沒在教室內的歡笑聲中,無人聽見。
翻開嶄新的作業簿……空白的紙頁像一面白得刺眼的牆,提醒著她那被撕碎的心情。深吸一口氣後,她顫顫巍巍的握起筆,準備重新補上作業。
「宮藤同學,你需要幫忙嗎?」
耳邊傳來一個意外的聲音,乾淨而溫和,卻在這個教室裡顯得格外突兀。
結衣抬起頭,不是那張令她恐懼的臉,而是早上幫過她的內原梧矢。他站在她桌旁,眉頭微蹙,那雙眼睛裡透著真切的關心。
結衣本能地想開口說什麼,可話還沒出口,視線卻下意識飄向前排。
五島正坐在那裡,艷麗狐眼瞇著,嘴角含著一抹笑意,抬起手慢悠悠地在自己脖頸劃了一刀——割喉的手勢明晃晃地落在她眼裡。
那是赤裸裸的挑釁,也是無聲的威脅:
『你敢多說一個字,我就讓你後悔。』
結衣猛地倒吸一口氣,睫毛顫了下。
內原背對著五島,什麼也沒看到。他的眼神依舊直勾勾地注視著結衣,那張英俊的臉在她眼中卻像隔著一層霧……因為她太清楚,自己一旦向旁人求救,接下來會發生什麼。
「不、不用了……」
她搖搖頭,聲音顫抖得像在寒風中被凍住,結結巴巴地拒絕,隨即便低下頭繼續書寫,試圖不再理會。
內原的表情微不可察地收斂了一瞬。
他注意到結衣的目光似乎不自覺地飄向某個方向,於是裝作隨意地掃了一眼……果不其然,看見五島和她的小團體正盯著這邊,那眼神裡的惡意幾乎不加掩飾。
他心裡立刻有了判斷。
「沒關係,如果你需要幫忙,隨時跟我說。我一直都在。」
他刻意用輕鬆的語氣說著,像是什麼也沒察覺,然後快速轉身離開,不打草驚蛇。
但此刻,他已經比早上更加確定:自己一定得幫助這個在班級裡顯而易見的弱勢同學——宮藤結衣。
放學的鐘聲響起,她熬到最後一節課結束,長長地舒了口氣。今天中華餐館公休,她不用去打工,難得的空檔讓她硬得像石頭的肩膀能稍稍放鬆。
她收拾書包的時候,想到今天除了早上的作業簿撕毀事件,其他事情也沒發生,好像意外地順利?
腦海中,還時不時有一聲聲的「嗨!」在耳邊晃過,那聲音是屬於內原同學的。
他好像今天打招呼次數有點多?
她收拾動作間,不知道是因為開心還是放鬆,嘴角不知不覺微微浮起弧度。
然而,在她收拾完書包,抬起頭準備離開教室時,那抹帶毒的眼神又一次投來……五島就在前方座位,笑得輕巧卻像在淬毒。
結衣心頭一緊,不敢有片刻鬆懈,背包背好便快步離開教室,刻意與內原保持距離——她不想連累他。
腳步聲在走廊裡急促響著,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,像是還沒從教室裡逃出來一樣。
(未完待續)
喔幹突然覺得情緒飽滿很多呢!重新寫超棒!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