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色天花板靜靜地掛著一盞燈。
伏見奈央睜開眼,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那盞燈,有些刺眼,卻又不那麼真實。
燈光像是蒙著一層霧,在她半醒的視線裡輕微抖動、發白、發亮,讓人搞不清楚這裡到底是夢還是現實。
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,嗡嗡作響的儀器聲在耳邊若有似無,如同隔著牆傳來的水聲。
她下意識想動一動手指,卻發現手背有一根冰冷的針管插入皮膚,那一瞬間的拉扯感讓她倒吸一口氣。
她想抬手看,但四肢像灌了水泥一樣沉重,連轉頭都覺得費力。
她張開嘴,想說話,喉嚨卻像乾裂的紙片,一開口就是刺痛與沙啞。
胸口有些悶,一呼吸就覺得氣吸不進來,像是剛從深海裡浮上水面的瞬間,還沒來得及喘息,耳朵卻又一陣一陣地嗡響。
右側有什麼溫暖的東西正緊緊握著她——
那是媽媽的手,骨節緊繃,指節發白,整夜沒放開過。
媽媽的眼睛紅腫到幾乎睜不開,臉頰佈滿了乾涸與新落的眼淚痕跡,手裡還攥著一張皺巴巴、沾了鼻水與淚水的衛生紙。
發現奈央醒來時,她猛地坐直,像觸電一樣用雙手包住奈央的臉,聲音顫抖得幾乎斷裂:
「奈央......你醒了?你....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?」
奈央眨了幾下眼睛,眼角刺痛。她看著媽媽哭得狼狽的臉,感覺一切都好奇怪。
我......這是哪裡?
我怎麼會在這裡?
不是我生日嗎?不是剛剛還在吃蛋糕嗎?
她想問,卻說不出話。
她只覺得自己好像睡了一百年,全身肌肉都不聽使喚。
喉嚨乾得像有沙子卡在裡面,舌頭重得無法抬起。
她費力地搖了搖頭,小小幅度,像風中飄搖的紙片。
媽媽立刻站起身去倒水,她語無倫次地說著,臉上的眼淚怎麼擦也擦不完,一邊還喃喃著:「沒事沒事,媽媽在.....很快就好,很快就好......」
伏見奈央眨著眼,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。她的視線在牆上的病歷表與天花板之間搖晃,耳邊傳來醫療機器的低鳴聲與走廊外的腳步聲。
她終於明白——自己在醫院。
但她還不明白的是,這一場病,將會改變她的整個人生。
爸爸坐在一旁沙發上,神情呆滯,似在思考著什麼。一隻手捂著臉,指縫間也是滿是濕痕。
「爸爸.....您怎麼了....?」
她聲音幾乎細微到聽不見,但爸爸還是聽到了,他暫時放下混亂的思緒,強忍住情緒,馬上站起身走過來蹲下,雙眼迷濛的看著她,
「沒事的,妳只是有點不舒服.....住院幾天就好了,好嗎?」
奈央點點頭,可是心裡卻隱隱發冷,她有好多為甚麼,好想要說出來,但始終沒有問出口。
『為什麼我這麼累?為什麼我手上有這個東西?』
『如果是只有點不舒服?為甚麼爸爸媽媽要哭?』
——為甚麼呢?
在奈央有一百個為甚麼時,醫生來了,頓時空氣變的緊繃。隨著醫生的一個眼神,爸爸媽媽相繼走出病房,醫生把門輕輕帶上。
她聽不見外面的對話,只看到玻璃門外,媽媽的臉色越來越白,直到崩潰。
她看見,媽媽痛哭失聲,幾乎癱坐在椅子上,像是突然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;而爸爸緊緊摟住媽媽,一句話也沒說。
奈央看著他們,第一次從心底感到恐懼。
比任何一次考試更怕,比做噩夢醒來更怕。她彷彿看見自己的身體裡,正在發生什麼壞掉的事,一點一滴吞掉她的未來。
那天晚上,媽媽回到病房,眼神紅腫得像剛哭過卻又要努力微笑。
「妳是媽媽最勇敢的孩子對吧?不管是什麼病,我們一起努力,好不好?」
奈央望著媽媽沒有說話,只是緊緊點了點頭。她想哭,可是她不敢。因為她從媽媽的眼裡看出來,如果她哭了,媽媽也會垮掉。
過了一會兒,爸爸也進來了,輕輕放下一盤草莓小蛋糕,嘴角扯出一抹勉強的微笑道,
「妳還沒許願呢,小壽星。」
奈央沉默地看著蛋糕,像在看另一個世界的東西。
這不是家裡的那個很大很大的、上面裝滿草莓的蛋糕,反而看起來是樓下超商臨時買的,奶油還因為離開冰櫃太久而塌陷,插了一根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蠟燭,根本不是原本準備好的「10」。
那根蠟燭搖搖晃晃的火光,照著媽媽淚痕未乾的臉,爸爸泛紅的眼眶,和她自己蒼白得不像樣的手背。
她小聲地閉上眼,在心裡許了一個誰也聽不見的願望:
『明天醒來,一切能像昨天一樣,好嗎?』
那晚,媽媽睡在她身邊,一直發出細細的啜泣聲,以為她聽不見。
而她,聽著那細微的聲音,徹夜未眠。
(未完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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