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包課程之後,奈央的生活也開始像那顆小香包一樣,被塞進各種氣味與情緒,有時溫柔,有時刺痛。
她開始陸陸續續發燒、嘔吐、流鼻血,有時躺回病床,也偶爾被推出治療室,像個漂浮不定的小船,在海浪與陽光之間擺盪。
但她也開始去上更多的課。
病房外的世界,不再只是電梯下樓那一段狹窄的距離,而是另一種「每天都可以期待一點點什麼」的日子。
她認識了新的病友。有人跟香織一樣喜歡畫畫,有人會用拇指快速摺出紙船、紙鶴,有人住得很久很久,是病房裡的「老大哥」。
老師說每個人來這裡都有不同的理由,但都一樣值得被擁抱、被照顧。
某天傍晚,班導師帶著兩位同學來到病房。他們帶來的不是課本,而是幾個會唱歌的玩具、一大包五顏六色的千紙鶴,還有一封封寫滿加油字句的小卡片。
老師說:「不用擔心功課,真的。現在最重要的是把身體養好。你看大家寫的卡片,還有我們在學校替你募集的骨髓配對宣傳單喔~」
「只要多一個人來,就多一分希望,對吧?」
奈央鼻子一酸,緊緊的抱著那包紙鶴,雖然裡面有些紙鶴爛爛的,看起來折的不怎麼樣,但是她依舊很開心。
『伏見同學~要趕快回來喔!我們好想你!』
她彷彿聽見了,她的朋友們用真摯的語氣喊出的那句話。
奈央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紙鶴,每一隻,都是一個願望。不是她自己許的,而是別人為她許的。
原來這世界上有這麼多人,希望她能「好好地活下來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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治療期間,田中爺爺偶爾也會「偷偷」上樓來,明明自己也還在治療,卻拎著小包包、提著紅豆燒,像個準備探望孫子的老頑童。
「喂喂喂——有沒有人在偷懶睡覺?」
他故意用粗厚的聲音喊話,一走進病房,就從袋子裡掏出熱騰騰的紅豆燒,一人一個,塞進香織和奈央的手裡。
「這是我偷偷出去買的,限量紅豆燒,吃了會笑出來!」
「爺爺你好壞,都沒問要不要就塞給人~」香織假裝生氣地噘嘴,但還是咬了一口,笑得像隻小狐狸。
田中爺爺看見兩個女孩像隻小豬一樣開始啃著紅豆燒,他嘿嘿嘿的笑出來,笑聲厚實溫暖,
「兩週後我就要出院啦~這次只是來住院觀察,沒什麼大事。」
出院?奈央聽見了關鍵字,將耳朵努力豎起,雖然嘴裡還在咀嚼紅豆燒,但是她好奇的直直往田中爺爺看,爺爺立馬察覺到這熱烈的目光,繼續笑道,
「白血病我已經跟它相處八年了,現在變成慢性啦!像家裡養的老狗,知道什麼時候要躺平不亂叫。」
他對著奈央比了一個大大的「讚」:「只要每天吃飽、睡好、笑開心、偶爾動一動,白血病也會被你嚇跑!」
奈央嘴裡嚼著紅豆,心裡卻不是甜的。
她知道自己的病不是那麼「聽話」的病。醫生說她的是一種比較少見的「急性混合表型白血病」,也就是MPAL,治療起來比別人更難、更複雜。她記不住那些長長的名字,只記得媽媽聽到診斷時癱坐在地上的樣子。
她沒說出口,也不想讓爺爺擔心。爺爺只是想鼓勵她而已,她知道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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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織坐在病床邊,旁邊放著是借來的打洞器和毛線。她難得安靜,雙手忙碌的操作著,把那一隻隻千紙鶴串成一條彩色的垂簾,準備掛在窗邊。
她一邊動作,一邊說:「其實我也是白血病喔。不過我的那種……醫生說叫做什麼『急性淋巴性白血病』,好像比較乖。他們說很多小朋友只要乖乖吃藥、好好治療,都可以慢慢好起來的。」
「真的嗎?」奈央看著她,心底燃起希望。
香織點點頭,「醫生說我運氣不錯,是低風險型的。如果身體夠強壯,以後還可以跟大家一起回學校。你也可以的,我覺得你比我還勇敢。」
那一刻,奈央突然理解——原來同樣叫做白血病,也有那麼多不一樣的模樣。香織的,像是一場漫長的雨,需要撐著傘慢慢走過;而她的,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,要拼了命抓住身邊的繩子。
但無論如何,她都要和大家一起,勇敢的站起來,勇敢的活下來。
這世上還有這麼多人,希望她能繼續存在。
那天夜裡,香織掛好了彩簾,紙鶴隨著風輕輕晃動,像一排小小的祈禱者,在無聲地為她祝福。
那些是同學送的、老師摺的、甚至有幾隻是鄰居叔叔阿姨捎來的,她不知道哪個紙鶴是誰折的,卻知道每一個人都在替她祈求平安。
病房的牆越來越有顏色了,畫、紙鶴、笑臉照片、鼓勵卡片……
還有爺爺遞來的紅豆燒,那天有點燙口,她吃到嘴巴微熱時,爺爺就在旁邊哈哈大笑:「人生就是這樣,要燙才會記得久!」
她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,像有人把一整個春天偷偷藏在心裡,慢慢融化開來。
她不想再發燒了,不想再躺在床上盯著點滴發呆。
她還有好多事沒做。
還沒和香織一起去真正的公園玩一次盪鞦韆;還沒坐過爺爺說的「像飛一樣的電車」;還沒過11歲、12歲、13歲的生日;還沒學會游泳,還沒體驗「國小的畢業旅行」是什麼感覺。
她還沒完成的夢,好多好多。
她用力抱緊那串未完成的紙鶴簾,低聲對自己說:
「我想要病好......我還想活下去。」
這不是什麼夢想,而是一種渴望——渴望能好起來,渴望能回到那個有陽光的世界,渴望繼續寫下她還沒開始的人生。
(未完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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